渔民姚虎林的童年
接受市文联“运河船民口述史调查”的任务后,我走访了家住大麻镇流芳桥酱园角的老渔民姚虎林,与他作了几次长谈。渔家的谋生不易,尤其是姚虎林的童年,更有不同寻常的经历,使我感慨不已。
姚虎林出生于世代渔民之家。1931年,他出生在崇福镇北门外渔船汇的船上。那时,从崇福北门吊桥往西,至芝村界约三百米长的河面上,船户集聚,都靠捕鱼、划船载客为生,因此被称作“渔船汇”。
他幼年即逢民国廿三年(1934)大旱。那年夏天,河水断流,他家的两条渔船,从吊桥港河底的烂污泥里拖出去,欲觅活路。隔天来到嘉兴附近的陡门,夜里听得响声,有水从北面氽来,他们的船也浮起来了,就觉得有了希望。
次日可以摇船了,就回到崇福,他祖父上岸去赊了五斗米,径直来到长安铁路边停泊。那时,河水干涸,没了鱼虾,断了生计,只能到许村过去海塘边的鱼池里扒螺蛳。但螺蛳也很少,起早落夜只能扒到二三斤,而且还要被驱赶。拿到长安卖掉换点米,连喝薄汤粥勉强度日也难以为继。那半年多日子真难熬,还全亏了他祖母娘家的接济,才不致饿死。
虎林从六岁开始,就搭手“吊帮”辅助摇船。他九岁那年的阴历六月十五,他们在大麻朝西埭的河里捕了鱼,他父亲和祖父打算分别到沈士前和科同桥两个集市去卖。夜间行船是渔家常事,小姑摇船他“吊帮”,母亲在炒蚕豆。快到钱家桥时,两条渔船便分了手。五六分钟后,当摇近这座汽车洋桥时,发现日本兵已经守在岸上了。他父亲刚喊了声“是良民——”,话音未落,机枪突然响了,子弹跟着就扫了过来,而且还一直不停地扫射!这时,大约已是后半夜二三点钟了。事后知道,上一夜中国兵曾来此烧过这座桥。
他妹妹这一年才六岁,躺在船梢角上,中了许多枪弹,当场就被打死了。他母亲放下怀里四岁的小弟后,拿块板想盖住炒蚕豆的锅子,不幸被子弹从背后打中腹部,鲜血直流,倒在了舱里。临死前她说:“虎林,我要死了,你要乖点……”他父亲的左臂受伤,小姑喉头中弹,他自己的头皮上也擦过一枪,血淌下来,就连忙用手捂住。渔船中了许多枪弹,连渔网、橹绳都被打烂了。
他祖父的那条船上听到枪声,赶快掉转船头前来援救。他父亲这边等枪声一停,寻出拖帚用柄撑在河滩上,千疮百孔的渔船缓缓地出来,转个弯就碰到了他祖父的船寻来,便含悲忍泪合在一处,立马摇回崇福……
虎林的母亲死后,他父亲当年娶了后妈。后妈的前夫也是渔民,还是他祖母的亲侄子。在长辈们的撮合下,后妈带着女儿便匆匆地嫁了过来。
转年春上,他爸被日本兵拉伕去了。家里没了顶梁柱,一家子可怎么活呀?清明节那天,他与后妈到西门城外的河里去捞小荸荠,勉强吃了两天充饥。以后实在没法子了,想想与其饿死,还不如像后妈之前那样去讨饭。
娘儿俩一路乞讨过去,直到城隍庙前时,数数已有几十个铜板,盘算着可以买点米来熬稀粥充饥了。却不料,突然被那里的丐帮头出来干涉,还抢光了所有的铜板!那时,真是叫天天不应,呼地地不灵,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北门,哭着跪着向褚同兴鱼行老板求助。褚家原先也是渔民,还是世交,就借给了一包铜板。并说,以后若断了炊还可以再借。其间,他们娘儿俩也曾摇了船到乡下去沿村乞讨,活下去可是人的本能啊!
娘俩行乞半个多月后,虎林终于盼到了带病归来的父亲,一家人重又过上了到处漂泊捕鱼的生活。从这时开始,他便也参与捕鱼了。姚家是“凿网船”,对于一个还只有十三岁的孩子来说,那张网确实很沉,累得他总是精疲力尽,腰酸臂痛,浑身像散了架似的,夜里还经常流鼻血,但也只能咬牙挺了过来。渔家子弟,随着年龄增长,逐渐地参与到捕鱼捉虾中去,新一代渔民就自然而然地成长接班,虎林也不例外。
姚虎林以后成了捕鱼的一把好手,长年在运河大麻塘一带水域作业。1953年他父亲开鱼行后,他在捕鱼之余,还负责将鲜鱼压冰块载到许村车站,用火车装运上海销售。直到1958年,他参加大麻供销社工作后,从此就定居岸上,告别了渔民生活。
如今,他讲起儿时的苦难经历,还不免会泪流满面。